伏無定頗有深意地看了相離一眼，他早就預料到相離不會記得他曾經的教導：“相離是正統神族，所以大風亦是上古神族之一，不過與窮奇，傲痕君等人一般，大風被剔除了神籍，神界視之為敵。”

聞聲，相離心中一沈，皺眉道：“我母親因何被剔除神籍？”

伏無定道：“一切皆因她天性頑劣，罔顧旁人……她出生之時伴生颶風，生來就是風神之選，可她非但不以這股風神之力造福蒼生，反而去……禍害蒼生。”

說到這裏，伏無定欲言又止，執夷索性將這話接了下來：“大風的颶風之力舉世無雙，神界無人能與之敵，是以她的禍害牽連甚廣，甚至到了無人可以阻止的地步。其罪有二，秋收之時，大風以颶風之力刮起萬千良田，令千萬百姓喪失收成，至寒冬之時，大風又以其颶風之力刮起寒舍千起，令黎民百喪失住宅。”

相離面上無比沈重。

黎民百姓不辟谷修仙，在秋日失去糧食，在冬時失去住宅，無疑難以生存，那他們的下場便只有一個，死……

執夷搖頭道：“事實上大風從未用神力殺害任何一人，但我不殺伯仁，伯仁卻因我而死，數千百姓的血賬都算在她的頭上，神界自然不能坐視不理，從此大風被剔除神籍，並遭神界追殺。”

相離：“……”她已做好父母不是良善之輩的準備，但沒想到真的惡劣至此。

“對於自己犯下的罪，大風或許亦感到十分後悔……”伏無定緩緩道：“但死者已矣，一切再無回轉的餘地。大風明白‘什麽可以做，什麽不可以做’的時機太晚，也太過糟糕。”

相離：“……她不知道什麽可以做，什麽不可以做？”這怎麽可能？

執夷不解地看向伏無定。

伏無定認真道：“最起碼當時大風並不知道自己犯下的是滔天大罪，她雖然是神族，卻並非在神界長大，她生長的地方妖魔橫行，或許就是因為這樣，她沾染了許多惡習，而且缺乏許多我們習以為常的常識。本來，神族要想在妖魔之地長大就彌足艱難。釀成這樣的悲劇，何嘗不是神界的疏忽？”

相離怔怔看向伏無定，只見後者點頭而笑，這幾句話顯然是故意說出來安慰她的。但犯下罪的始終是推脫不掉的……依稀間，相離仿佛看見餓殍遍野，人間地獄的慘狀。

世俗人有一句話叫做“父債子償”，那麽，究竟母親犯下的錯要不要算在女兒頭上？

相離面露痛苦之色，這血債實在太過沈重，憑她一人之力恐怕無法償還。

傲痕拍了拍相離肩膀：“人間才道什麽‘父債子還’，我們可不興這一套，你母親犯下再多錯都是你母親的，決不能算在你頭上。”

“傲痕君說的對，相離不必妄自菲薄。”伏無定嘆了一口氣，背過身去：“一切都是命中註定的，神界將大風迎回神界的時候，她已在那個妖魔之地待了五十年，神界太過自以為是……不錯，大風是維持著一身清正神氣，但這不代表她同其他神族一樣，能輕易明辨是非。神界不該用對待其他神族的態度對待她，應該更加細心教導，循循善誘的……大風需要的並非補償，而是一位能對她悉心教導的師傅。很可惜，神界當時完全沒有意識道這一點。”

說到這裏，伏無定望向天際的眼中泛起一絲波瀾，大約是回憶起大風臨死前的囑托，心底再一次被那顆懊悔之心撼動……那何嘗是神界親手釀造的悲劇？

未嘗親眼見過的人恐怕難以想象，一個人在臨死之際，流著血淚苦笑搖頭的樣子。

伏無定轉身對相離道：“大風自己無法再擁有，無法再追悔的，不希望再度重現在自己女兒身上，所以，在臨死前，她將你交給我，希望你不要步她的後塵，更交托我不要將你的身世告訴你，她不希望你去承擔她過去犯下的罪，只希望你無憂無慮地活著。”

“……”

沈默中，相離勉力張了張口卻未能吐出只言片語，伏無定的話裏包含了大風那無與倫比的寵愛之情，一瞬間就將她徹底擊倒，令她方寸大亂。

她想說點什麽但又說不出什麽，在胸腔中醞釀千言萬語，但這些到了嘴邊根本無法化作一個實質的音節，即便她真的說出話來又能如何呢？母親是已死之人，不管什麽感激，喜悅言語都無法傳達。

相離莫名想起幼時的一個人，小胖子。

原來，她從來不需要羨慕那個搶她包子的小胖子。

她意識到，以為她沒有的東西，在更久之前她就已經擁有了。

良久，相離低著頭道：“徒兒多謝師傅教誨，可究竟我……有沒有辜負母親的期望？”

傲痕：“……”

“沒有。不如說你正如她所期望的那樣長大成人。”伏無定側目看了執夷一眼道：“執夷君正好證明了這一點，你十分像猰貐。而大風正是希望你能成為猰貐那樣的人，為所有人偏愛，任性卻又教人舍不得責備。性情上，大風與猰貐多有相似，二者天資亦十分接近，但命運卻截然不同，一個為神界厭棄，一個為神界重用……大風曾有感若非她生長於妖魔之地，必然能與猰貐一爭長短……在這方面，甚至可以說大風十分羨慕猰貐。”

執夷沈痛道：“遺憾的是，縱然是為大風羨慕的猰貐也未能逃過天命的捉弄。”

伏無定：“……”

相離忽然道：“父母雙親，到現在我仍只知道其中之一，母親是大風，那父親呢？執夷君，究竟我名字中存在什麽淵源？”

這次，終於換作傲痕面色凝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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